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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、方才是眾望所歸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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熊熊烈火燒透整個越國王宮, 祖宗祠外圍樓丈寬的墻壁燒得幹裂,裏面的竹筋脆斷焦化,圍樓坍塌, 禁軍領著士兵挖掘兩日,從祖宗祠擡出數百具屍體。

屍體已悉數被燒幹皮/肉, 大多有腰牌證明身份是禁軍,從祖宗祠過道裏尋到一具女屍,天子璽印, 紫金玉冠做不了假,再經禁軍首領元呺、博文侯等人辨認, 確定這具女屍就是女帝陛下。

武將士兵自不必說,於節、姜奉、薛回等人在火場待了兩天兩夜, 十餘名文官滅火時受了重傷,聽聞女帝罹難的消息,跪在濃煙滾滾的廢墟外,悲戚痛哭。

經越國一戰,麒麟軍自上而下,無論是舊部,還是收歸的舊魏、舊宋、蕭國降軍, 如今都已信服女帝, 忽聞女帝受南國、越國奸細所害,葬身火海,無不悲憤, 只願拿起刀兵, 滅越國殘軍、踏平南國, 為女帝覆仇。

安定侯拖著重傷的病體, 在火海中搜尋兩日, 尋到女帝的屍身,也不願意相信,連續六日都守在越國王宮外。

年過五十的的老人脫形得沒了人樣,柳宗只冷眼看著,他是天子近臣,自當年十六歲的少女尋到醬菜園,請他這個不聞一名的賬房先生做謀士起,如今已過去十二年,期間多少瀕臨死地的絕境,女帝也安平過來了。

主上既入祖宗祠,必有十足的把握,圍樓幾乎將祖宗祠與越國王宮隔成兩座城池,想要大火燒便整個越王宮,叫火起也無人能進去營救,不是簡單的失火能辦到的。

雖無證據,但他對女帝的死因,心中存疑。

實則崔呈此人,十四年前,便是醉心權術野心勃勃,手掌兵權的權臣,如今女帝一死,身後無嗣,崔呈繼位,似乎名正言順。

女帝龍體還未接回,幾位老臣負責布置靈堂,文武大臣進進出出,無不哀戚嘆息。

崔家父子親自布置靈堂,形銷骨立。

姜奉準備妥當,出了軍營,前去迎接龍架,眼底都是血絲,“英才早逝,時不與待,天不與待,我姜奉願用半生壽命,換英明聖主,老天啊——”

薛回一身麻衣白服,收回落在遠處崔家父子身上的視線。

自女帝登基初年,百官罷朝時,薛回被提為太常寺正卿,從前無人在意這一條躍了龍門的鯉魚,現在同朝為官,誰見了也要稱呼一聲薛大人,除了辦事的能力,還靠的他一顆玲瓏心腸,一副四面逢源的脾性,姜奉見其沈默不語,問道,“薛大人難道以為姜某是在說奉承話麽?”

薛回搖頭,“只是深以為以陛下的脾性,凡事不動則已,一動必有萬全之策。”

姜奉順著他的視線,看向靈堂裏的崔家父子,聽出了他話中的未盡之意,當即反駁,“安定侯待陛下之愛重,如今又九死一生,身負重傷,薛太常多慮了……畢竟是陛下拼死救出來的,又是陛下的父兄,往後我們盡心輔佐便是。”

薛回想了片刻,亦覺姜奉言之有理,苦笑拱手,“是薛某疑神疑鬼,還是請了老中丞來,商議陛下葬寢之事,好叫陛下英靈早日得到安歇。”

沈熔重傷昏迷,還未睜眼,先聽見了外頭軍號吹奏的哀樂,又聽得外頭不少士兵在說女帝遇害,駕崩了。

駕崩就是死了的意思。

沈熔大聲叫了門外的士兵進來,每一個士兵的腦袋和手臂上都綁著白布條,有大喪的時候才會這樣。

沈熔太陽穴突突地跳,不顧士兵的勸阻,掙紮著坐起來,搖搖晃晃下地,不顧冒血的傷口,跑出去看,是夏日,但滿目皆是白,白得刺眼。

沈熔揪住士兵,連聲質問,“這個女帝肯定不是阿九。肯定不是阿九吧!”

“這世上還有另外一位女帝嗎!”

士兵沒好氣地甩開,因為這是陛下的暗衛,非但沒有保護陛下,反而需要陛下出面交涉營救,導致陛下陷入越國王宮那腌臜地,被大火燒死。

他實在氣急,還要再說兩句,被旁邊的士兵拉住,勸走了。

“你再胡亂說什麽!阿九武功那樣高,智謀那樣厲害,怎麽可能被害——”

沈熔根本不信,問了阿九在哪裏,跑出院子,連問了好幾個,直接往越國王宮的方向奔去。

大火燒了兩天兩夜,火勢還沒有滅幹凈,濃煙彌漫,根本不需要問路,沈熔什麽也不管,埋頭朝漆黑的天邊跑,一個時辰後,遇上了元呺。

元呺認出了面前渾身是血的瘋子是沈熔,讓到一邊,見沈熔眼睛直直看著後面的車駕,低聲回稟,“未能護好陛下,末將罪該萬死。”

沈熔不管他,拖著腿朝車駕走去,禁軍要攔,元呺出聲制止了。

四匹高頭大馬拉著禦駕龍輦,馬車寬敞,裏頭鋪滿冰塊,龍木上白布遮蓋,沈熔掀開,看了一會兒,驚喜地大喊了一聲,“不是阿九,不是阿九!阿九肯定還活著!”

他一直繃住的心跳會跳動了,驚喜得要翻跟頭,未曾主意‘護駕’行列中的兩名禁軍變了臉,只知道大喊著和所有人分享這一份喜悅。

“不是阿九!”

禁軍中不少人都震驚驚喜,元呺上前問,“容護衛,你可有憑證,若是有,屬下再派人搜尋陛下的蹤跡。”

“我有!”

沈熔回答得肯定,雖然燒得面目全非,但他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阿九!阿九剛進上京城不久,就遇到了刺客,琵琶骨受傷,被那樣的重弩傷到,皮肉長好了,骨頭愈合的擦痕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樣!

不是阿九,阿九沒事!

沈熔興奮,連比帶劃,“阿九琵琶骨受過傷!這個人沒有!她不是阿九!”

元呺握著劍柄的手松開了些,上了馬車,對著遺體行禮,指著屍體左肩微小的創口給沈熔看,“火勢太大,燒過的骨頭脆斷了一節,卻還可以看出一點痕跡,容護衛,屬下也不願意相信,但除了這傷疤,還有陛下隨身攜帶的天子璽印,安定侯、博文侯也確認過了,確實是陛下,陛下孝順仁善,是為了救父兄而死的。”

屍體上皮、肉都已經燒盡,只餘零星一點焦肉掛在漆黑的骨頭上,沈熔試圖再找出一點點不一樣,找不到,撐著他一路到這裏的信念坍塌了,叫他身體裏的心臟似乎裂成了一半,兩半,碎裂到無法愈合。

阿九死了,阿九死了。

馬車裏陡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,那本已溢血的傷口崩出成股的鮮血,染紅白布,哭聲卻越來越小,到後面抱著那焦黑的屍骨,腦袋靠在那肩骨上,安安靜靜地,一絲聲音也無。

禁軍中不少人都跟著紅了眼眶,等了片刻,副將方才上前,對著馬車行禮,“請衛隊長莫要攪擾陛下安寧。”

並沒有人應答他。

車裏的人緊緊抱著骨頭,雖是情有可原,卻也是冒犯龍體了,副將遲疑看向元呺,元呺沈默了一會兒,示意車駕起程,“他自小由陛下教養長大,與陛下感情深厚,一時傷心失態也難免,隨他去罷,啟程回軍營。”

因著天氣炎熱,路途遙遠,文武百官們議定,在越地陵林入殮天子,再由文武百官,三軍將士一道扶棺回上京城,葬入帝陵。

文臣武將與二十萬麒麟軍,道側相迎,車馬到軍營後,禦駕靈堂安排在天子曾住過的大帳中。

沈平叫林武推著輪椅,去殮房把被燒死的幾百人都查看了一遍。

旁人不知武學的極致,他卻清楚,似陛下這般境界,想要陷落什麽地方,幾乎是不可能的,他不相信她會死在一個小小的祖宗祠裏。

近一百禁軍的屍骨口鼻咽喉裏無煙無灰,都是死後被燒的,一半頭蓋骨碎裂,一半心脈寸斷,手法一致,一擊斃命,說明來人武功高強,出手極重。

但禁軍頭顱上裂紋斷口參差不齊,看得出此人內勁勉強,已是強弩之末,賊人傷重到這般地步,必然不是陛下對手,陛下既然能將安定侯三人送出地宮,自己怎麽會陷落在裏面。

她內功深厚,心計不凡,又兼有醫毒之術,性子也並不莽撞,加上部署周全,如何會死在越國宮中。

沈平比沈熔還早收到消息,雖是行走得困難,但去了一趟越國王宮,有了一些精神,只是分明極困,卻又完全睡不著,見到這具屍體,又懷疑自己先前的推斷是幻覺,不說可以印證身份的外物,骨骼表露出來的身高,年紀,連他知道的一些舊傷傷痕都完全一致……

如果是她,那麽她究竟是怎麽死的,必不能叫她走的這般不清不楚。

如果不是她,她現在又在什麽地方,一切可還安好……

“著火了——著火了——快救火——”

布帛燒焦的氣息彌漫開,火光映照在營帳上,是沈熔住的方向,沈平顧不上傷口,拄著拐杖出了營帳,叫士兵背著他過去。

“容護衛在裏面!快救火!”

不一會兒有兩人掩著口鼻跑出來,“他不肯出來,我們要背他,他不肯走,房子要塌了!”

又有人想往裏面沖,被拉住,“裏面都是稻草稭稈,還有獸皮——”

兩名士兵被扔出來,申興接住,“這個瘋子——”

火勢越來越大,眾人只得一邊取水滅火,一邊救人,見沈平來了,知道這是容護衛的堂兄,急道,“沈先生,快勸勸容護衛,陛下若是活著,也不希望他這樣——”

煙霧彌漫,軍頭咳嗽得厲害,“容護衛回來後安安靜靜的,沒想到他把醫師支開,又把房裏堆著的草料和獸皮全搬出來了,他這是存了死志……”

火焰蔓延到了外屋,濃煙嗆人,只怕等不得火滅,人就死了。

沈平叫人搬來了輪椅,裹上濕被,他要自己進去,林武哪裏肯,“我輕功不錯,遇到危險出得來。”

大火吞噬一切,林武推著輪椅進了內院,在榻上尋到了一動不動的沈熔,沈平拍掉沈熔手背上燒著火焰,伸手拽他,“你起來,跟我出去。”

沈熔抱著自己的劍躺在榻上,被拽就拼命掙紮,動了武想把人丟出去,“我不要你管!你走!”

阿九去哪裏,他就要去哪裏,她被大火燒死!他也要被燒死!

沈平手上功夫還在,“男子漢大丈夫,做什麽尋死覓活,你給我起來!”

沈熔認出是沈平,想起這是自己的堂兄,但那又怎麽樣,被火燒這樣難受,這樣疼,才燒一點就叫他想滿地打滾,更不用說阿九被燒成那般模樣!

沈熔眼裏都是眼淚,阿九,阿九……

早稻剛收過沒多久,稭稈被烈日烤得幹燥,一點就著,堆滿了整個木屋,房梁發出開裂的吱吱響,這裏就快要塌了。

沈平嗆咳,林武想將人打暈,但沈熔武藝出類拔萃,林武完全不是對手,奈何不了他。

沈平壓著嗆咳,低聲道,“兩個負責勘察越國王宮的大理寺官員突然請辭回鄉,實則人剛出陵林城就失去了蹤跡,這兩人都是她一手提拔的親信,我在圍樓坍塌的竹條上尋到了火油灼燒的痕跡,事情沒有那麽簡單。”

沈熔腦子轉得慢,“什麽意思。”

他受的傷不輕,本就不易起身,又強撐著奔波幾十裏路,身體破敗得像一個被鐵針紮過的水囊,沈平把他拉起來,濕透的棉被裹住他的口鼻,“意思就是她可能是被害死的,玉棺裏那柄折扇像她的,但又不完全像,但無論如何,更換大理寺廷尉搜檢官員這件事,本就不尋常,至少,我們得把事情查清楚。”

阿九是被人害死的,那麽必定不能讓仇人好好活著,沈熔掙紮著坐起來,眼底是能毀天滅地的仇恨,“竟敢害阿九,竟敢害阿九!我一定要把害阿九的人切成一塊又一塊,燒成骨灰,然後給狗吃——”

林武背著他出去,沈平擔心這個傻弟弟不知道收斂情緒藏不住事,手刀切到他脖頸上,把他交給林武,“把他帶去安全的地方,讓他好好睡一覺,傷勢好全以前,不要讓他亂跑,實在控不住,也可用些不傷身的迷藥。”

林武點頭,“門主放心。”

背上沈熔要走,看門主的樣子,又忍不住勸道,“門主您傷得也不輕,這傷口再不能愈合,一輩子坐輪椅不說,恐怕還有傷壽數,張醫正說您需要靜養,切莫過渡傷懷。”

沈平緩緩搖頭,“你且去,照顧好我弟弟,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。”

當初前往不周山,營救女帝的暗衛,為的便是不叫女帝受掣肘,陷於千軍萬馬中,也從未後悔,林武自是知曉女帝對門主何等重要,現下女帝靈柩尚未回京,門主自是要留下的。

林武不再勸,亦傷懷這樣一位帝王,如今越國已滅,南國孤掌難鳴,決計不是大成的對手,距離江山一統只有不到半步之遙,也不知將來的君王,還會不會像女帝一樣,德才兼備,顧惜百姓……

林武看向軍營北面,忍不住問,“以後是安定侯繼承國統了罷?”

那是安定侯父子三人的營帳的方向,就在大帳旁邊,沈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,擱在輪椅上的手指收緊,如果陛下當真離開了人世,司馬氏絕,天下萬姓人可逐鹿,而這裏面,最有勢力和名份的,一是女帝拼死救出的安定侯崔呈,二是即將被冊立為皇後的徐令之子徐來。

因著尚未有正式冊封的聖旨和文書,更沒有冊封儀式,記入祖宗祠,徐來在名份上,多少欠缺一頭。

崔呈是女帝之父,繼承皇位,名正言順。

崔家三人對陛下愛重之心,天下哪一位父親能比及………只事關陛下,他什麽人都要懷疑,一點蛛絲馬跡也不能放過。

沈平發信令,傳了宋行來,“叫兩個身法好的兄弟,暗中盯著安定侯三人。”

宋行領命去了。

一名隱在暗處的燒火兵等了一會兒,待無人了,迅速往北面跑去。

自帳外穿進來的絲線帶動了機關,風鈴聲輕響,可判斷是往北面的營帳去了,如若心裏無鬼,做什麽叫人盯著他的營帳。

小兵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行跡已經暴露,進帳稟告的消息。

崔灈聽完,進了內裏。

案桌上一個陳舊的布袋,旁邊散落著各色的石塊。

另外一側放著兩卷心經,乃是當今天下最至高無上的武功心法。

上首字跡清正,筆畫內斂大氣,不說這一份能修改武功秘籍的天分和能力,單就這一副為士林稱道的正統隸書體,也是了不得成就。

文武兼修。

崔灈沈默片刻,等了一會兒,直至油燈的燈芯幾乎燒盡,方才低聲回稟,“父親,沒找到屍體,只是夏季是汛期,江水湍急,她又受了那麽重的傷,必定是活不了了,聽聞金沙江裏有魚怪,說不定已被…… 不如停了搜尋,只要是人就會留下痕跡,人手派出去的多了,有心人總會註意到,不安全,沈平等人並不好糊弄。”

營帳裏燒著火盆,柴火發出被烈火灼燒的滋滋聲,崔呈看了手中的雨花石半響,投入了火盆,“你不了解小九,當年司馬慈‘死’後,為父不過是感慨了一句,可惜她不是男兒,她便硬生生把整個書庫都背下來了,可見骨子裏倔強堅韌,既然曾被逼下曲江,吃過江水的一次虧,必然逼著自己熟識水性,江水很難困住她,且觀她那日武藝,著實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。”

崔灈低聲應是,“受了那般重傷,想必……”

他聲音些許低迷,崔呈握著布袋的手收緊,又松開,“若是如今在位的是司馬庚,我崔呈必叫她做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小公主,可她竟是成了帝王,竟是成了帝王……”

由記得他初初恢覆神志那日,知曉昔日只知看花看風景,幾乎成癡的小女兒處九五之尊,君臨天下時的震驚,驕傲,覆雜,以及羞惱。

彼時他崔呈位居世家之首,手裏精兵十萬,籌謀半生,手攬大權,最終滿門覆滅,而這樣一個黃口小兒,竟以女子之身,走上了帝王之位。

難道只有他司馬家的血脈,才是被天神庇佑的真龍血脈不成。

他崔呈不信,距這皇位只有一步之遙,天予不取,必受其亂,只要狠下心,除掉小兒,他便可完成畢生夙願,登上帝位。

怪只怪,她坐在龍椅上,是現在的帝王,與司馬庚一樣,成了絆腳石。

不得不除之。

崔呈眼底狠色一閃而過,空了的布袋扔到火盆裏,火勢竄高,頃刻吞噬了那布袋,什麽也不剩下了。

見兒子神情低迷,聲音嚴厲了許多,“開了弓便沒有回頭箭,我老了,這天下終究是你的,無毒不丈夫,怪只怪她冒天下大不韙,登上了帝王之位,要緊的是死要見屍,否則,死無葬身之地的便是我們。”

崔灈勉強提了提神,“原以為小九以女子之身登位,如今一死,天下男子必反之,不料她威望已高到了這般地步,命隕已經過了足足六日,那幫大臣也沒有提立新帝的事,要不要叫我們的人……”

“不可。”

崔呈擡手,壓住後面的話頭,“勿要操之過急,國不可一日無主,時間一到,自有臣子們坐不住,我們現在要做的,是收拾好收尾,許半山幾人處理了麽?”

崔灈回稟,“元呺截獲了書信,兒子已經派出了死士,是司馬小兒的舊部,便是殺了許半山等人,我們也不會留下把柄。”

知外頭無人,崔灈便坐起來一些,吩咐道,“這三人此前隨在廢帝身側,當初那司馬庚本就打算要你我性命,且此人聰慧,心機深沈,崔九歸天的消息一出,只怕要第一個懷疑我們,此人需得一並處理幹凈。”

“另外暗閣暗衛,能拉攏便拉攏,記住,手段懷柔。”

“這些人本就衷心小九,不可能轉投徐令,父親放心,只要能得暗衛支持,往後的事就好辦許多。”

崔呈點頭,略想了一想,吩咐道,“你找人,去外鄉,散步消息,便說女子為帝,違背綱常倫理,方才遭了天火天罰,女帝好大喜功,窮兵黷武,致使九洲狼煙四起,百姓民不聊生,另外女帝貪花好色,擄掠貌好的男女入宮侍奉,弒殺暴虐,荒淫無度,不是明君之相。”

死便也死了,汙其名……

崔灈遲疑不忍,卻也知她為帝,威信之高已超出了他們的預料,若不如此,群臣百姓,難生異主之心。

事已至此,多想也無益。

崔灈定了定神,應聲稱是。

崔呈叮囑,“這件事不可走漏風聲,也絕不能交給暗衛去辦,哪怕暗衛裏有人臣服倒戈,相處兩年,你該知這些暗衛對她衷心的程度。”

崔灈知曉輕重,又低聲道,“宗正太常正擬陪葬品,多在地宮裏修築園林美景,山川池林罷,帝陵外種上梅林,竹喧,她定會高興的。”

崔呈反而拿起了案桌上的心經,翻閱問,“你的功法修練得如何,如果能擁有小九那般武功,何愁不能獨步天下。”

自拿到這卷心法後,他日夜勤加練習,進益卻始終很緩慢,崔九此人,在待人方面,頗有些愚癡,當年本可在文帝面前多走動,以博得文帝的喜愛,卻因為信了阿妹靠近安慶太子會奪走他精神氣的話,文帝召見她,只要有安慶太子在場,她便也不會去了。

秘籍沒有問題,她也不會對他這個舅舅兼父親藏私,這確實該是頂級心法,可越加叫他不甘心。

崔灈回稟,“已比其他習武的人精進得快了,只是想要到小九的高度……”

不是難,是幾乎不可能。

他不行,兒子也不行。

絹帛啪地一聲扔回案桌上,崔呈神情半影在燈火裏,“我聽說她手裏有一門功法,可吸納旁人的內功,找到了麽?”

崔灈搖頭,“皇宮裏也找遍了,沒有,且戚高歌已死,沒有她調整心法,便是找到了,我們也練不了。”

崔呈惱怒,神情越發陰鷙,“你去做事罷,另外既然已經做了這件事,便一定要做成功,收起你的婦人之仁,全當她是司馬氏的人,勿要有那些傷懷的心思,否則害人害己。”

崔灈勉強打起精神,應聲稱是,這便退下了。

國無新君,群臣商議,歸京前暫不發訃告,潁水上柴樅斬殺年觀止,繳獲收編一百二十艘戰船,順淮水東下,一路急行軍奔往陵林。

只一行人尚未過江,便遇上了殺手刺客。

除卻許半山身邊的柳征、洛齊、洛明,袁翁身側也有一名暗衛隨行保護,四人武力不俗,勉強護住幾人,直至渡江,已經過大小十餘戰。

幾人乘坐同一輛馬車,楊明軒神情凝重,“只怕越地事情有變,否則為何一應要殺死我們四人,和我們四人相關的,只有那封寫給陛下的密令,崔呈父子果真要反。”

“報——”

“報——八百裏加急軍報——”

信兵人到車前,嘴唇抖動,眼眶紅腫,司馬庚揭了信報,拆開封泥掃過一眼後,一時只覺被光刺到了眼睛,非但眼前是白的,腦中也是空白,周遭萬籟寂靜,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了。

楊明軒幾人撿過落在地上的信報,看完,面南跪地,痛哭出聲。

司馬庚勉強定住神,看信兵神色,猜這消息恐是已傳遍前方的村舍城鎮,緩緩問,“如今誰是新帝。”

如果崔呈秉承選後宴遺旨,擁立徐來為君,那麽不會有殺手來刺殺他們,但如果不是徐來,那麽一則崔呈瘋癲病確實早已痊愈,二則他們送往越地的信報被人截下,她沒有收到信息,說明除了崔呈父子,她身邊還有別的不軌之徒。

她武功智謀皆不差,走過刀山,蹚過血海,可為人有時過於寬宥,待身邊人赤誠真心,若是叫最重要最信任的人背刺,那麽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……

宴歸懷靠著車窗,盯著窗頂的烈日,扣著窗欞的手指泛白,見許先生站立不住,勉強扶住,卻說不出一句安慰告慰的話……

楊明軒痛罵,“賊子卑鄙下作,陛下何等愛重,此等背信棄義之人,如何做得了帝王,我楊明軒便是血濺三尺,也必不會叫他如願!”

小兵回稟完,退下後,車裏只剩了楊明軒的咒罵聲,司馬庚開口道,“如果她當真死在地宮裏,崔呈不必要放這一把火,有她的屍體在,更能打消群臣的疑慮,既然放了火,要將人燒得面目全非,叫人無法靠容貌辨認,十之八/九那具屍體根本不是陛下,陛下可能還活著,我們現在要做的,一是暗地尋找陛下的下落,二是穩固朝綱,等待陛下歸來。”

見幾人眼中萌發出希望,漸漸恢覆了清明,司馬庚緩緩道,“崔呈此人,十多年前便喜好排除異己,獨攬大權,神志不清了十餘年,如今一朝清醒,不會有什麽長進,一旦他得勢掌權,朝廷上下必定一番腥風血雨,如今朝中得重用的,大多是能人治士,崔呈不會手下留情,我等絕不可叫其毀了大成江山。”

楊明軒大悲又大喜,依舊憤然,“虎毒尚不食子,此賊竟以身為餌,叫陛下舍身營救,再置之於死地,實在是豬狗不如,這樣的人還想為君為帝,簡直是天下的笑話。”

古往今來,因爭奪皇位而背信棄義,父子反目的事還少麽?

他們早該提醒陛下提防的。

只一來安定侯瘋癲,無人會察覺他有何威脅。

二來其人與陛下感情深厚,回想過往安定侯寵愛女兒的事跡,尚歷歷在目,陛下非但尋神醫,自己也鉆研醫術,一心只想將安定侯治好……

誰曾想。

父女之情,終抵不過權勢。

宴歸懷已緩過勁來,深吸一口氣道,“只怕崔呈在百官將士們面前言行矯飾,做慈父的表象,以此贏得百官將士的效忠,需要立刻派人將他的罪行公諸於眾,哪怕暫時沒有切實的證據,也叫眾人心生疑慮。”

“梁煥、秦牧二人是忠將,且脊梁骨硬,便是拿他們家人威脅,也不會叫他們屈服於小人之手。”

司馬庚沈吟道,“另外派人將陛下欲立徐來為後的消息布告天下,坐實徐令爭奪帝位的名分,徐令手掌二十萬大軍,必與崔呈相互牽制,拖延時間。”

許半山點頭,吩咐幾名暗衛裏腳程最快,也最沈穩的柳征,“你快馬加鞭,一路敲鑼打鼓傳播消息,好叫百姓知道崔賊的獸行,知道此事的人千千萬,崔呈想滅口不容易,必須要將此三賊的陰謀昭告天下。”

柳征領命,臨走又遲疑,躬身行禮,“幾位先生的安危……”

現在傳消息要緊,許半山苦笑,明主若已逝,他這一把老骨頭,留著亦是索然無味,但便是死,也要正主之名,不叫主公死得不明不白,“去罷——”

窗外卻傳來一把稍冷的聲音,“柳征留下,我去傳信,諸位放心,若當真是崔呈三人所為,在下定當將其頭顱擱下,煉化成灰,撒在橋面上,叫其千萬人踩踏。”

那話裏透著徹骨的寒意,傳入馬車內,叫人也跟著心裏生寒,是洛鐵衣。

司馬庚掀簾出去。

丈外的黑衣人身法如鬼魅,立在另外一架糧草車上,到此時出聲,周遭的士兵們方才察覺,舉著刀兵相對。

這名暗衛武藝高強,常來往各郡傳信,許半山、楊明軒都見過,楊明軒先下了車,“自己人,都繼續趕路。”

旋即回車內,迅速取了筆墨,擬定了一份名錄,“姜奉、於節等人是中正不阿性情耿直的忠臣良臣,倘若知曉崔呈之事,便是沒有證據,也會直言質問,恐有性命之憂,煩請諸位小將將此親筆信交於幾人之手,告知他們暫時蟄伏,保全性命,務必帶到……”

洛鐵衣妥當收好密信,“既是忠臣,暗閣必定護其無憂。”

司馬庚見其轉身便走,開口喚住,叮囑他,“此時尚未探清徐令的意圖,也沒有查清楚多少人已經暗中倒戈崔呈,盛驁手下兵丁十萬有餘,崔呈此人,此時不可冒然殺之。”

洛鐵衣:“留著殺害主上的人活在世上麽?主上便是活著,想必也是九死一生。”

手指似乎有針刺,透入心裏,司馬庚神情寡淡,“崔呈、徐來占著名份,天下人不會妄動,這二人若獨活一個,江山改易它手,朝內朝外黨同伐異,血流成河,若都死了,天下大亂,她費盡心血打下的江山,頃刻間便能分崩離析,只有兩個人都活著,才會相互牽制,博得些許平穩的局勢。”

面容冷峻的男子不為所動,司馬庚能理會他心中所想,卻還是勸道,“她不在,更該替她守好江山才是,暫時勿要打草驚蛇,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她。”

“無論是哪裏的地宮,多有保命逃往的通道,這些通道入口出口都極為隱蔽,不要拘泥於王城,有些地道可能接通了江河暗流,或是荒山野嶺,可一面著人假意投誠崔呈,一面盯著進出他們營帳的人,查崔呈父子都去過什麽地方,見過什麽人,他們必然最清楚,陛下最後出現的地方。”

“如果陛下還活著,崔呈必不會饒過她性命,你們一定要快,趕在崔呈之前,找到她。”

一旦她真的出了事,天下必是另外一番混亂的局勢了。

該交代的,都交代完了,司馬庚有些精神不濟,坐下靠回車壁,闔目養神。

洛鐵衣眸光落在廢帝面容上,那清貴俊美的容顏落入照進窗戶的日光裏,沒有一絲血色,白得幾乎透明,呼吸極靜,幾乎欲與灰塵一同化去,洛鐵衣看不穿此人,但至少在所有人裏,只有廢帝曾意圖清理崔呈父子三人。

顯然崔呈並不是廢帝心中可安穩大局的人,只要目的與其一致,便不算敵人。

洛鐵衣不再多言,移形換影,很快消失在了隊伍裏。

“報————崔家父子假意被擒,實則與司馬逆賊背地勾結,構殺陛下,陛下尚在人間——”

“報——崔家父子謀逆篡位,罪不容誅——”

消息如柳絮飛入陵林城,早有快馬帶入軍中,嘩然聲起,因著沒有實證,半數人並不信這樣的謠言。

“安定侯自己重傷未愈,下榻都困難,坐著木椅,以父親之尊,在靈堂前足守了三天三夜,滴水未進,我勸了許多次,他都堅持守靈,短短七日,人已經瘦得脫形了。”

拳拳愛女之心,叫人動容。

博文侯崔灈義憤,指天為誓,道他若有二心,來日叫萬箭穿心而死。

他言之昭昭,擲地有聲,平息了臣子的質問和議論閑談。

另一股擁立徐來為帝的呼聲也越來越高,除了尚在觀望的臣佐,文武百官差不多分成了兩派,各執一詞,每日靈前吵鬧不休。

於節冷眼看著,“少府宮中有一床寒玉,可保陛下龍儀不變,暗衛與禁軍是陛下親衛,已帶麒麟軍重新搜查陵林城,徹查越地王宮,我等不如暫緩歸京行程,朝政由三臺政務大臣共同決議,等待十日,看結果如何,再做定奪。”

若是當真有異常,這般密集的搜查,必定無所遁形,且若傳言是真的,陛下還活著,那便是天佑大成了。

群臣都附議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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